白鱼湾紧临中俄边界兴凯湖。这是中国和俄罗斯的界湖,也是世界上第四大淡水湖。这里有八千多名居民,26.25公里的边境线。
7月初,黑龙江省白鱼湾镇的气温在20℃左右,绿色庄稼地一望无际。晚霞铺满天空后,村里的老人们或端着饭碗闲聊,或漫步在乡间小路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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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年前,毕业于警校的林彬初次踏上白鱼湾镇,成为一名戍边军人,转制后成为移民管理警察。跟想象中不同,他们在这里不仅要守湖巡边,也处理着居民们的大事小情。
白鱼湾傍晚的村庄。图/九派新闻武菲菲
【1】有事找警察
白鱼湾的警情总是围绕着春种秋收。
7月5日早上,一个村民来报警,说自家玉米苗被牛吃了。41岁的警察林彬说起这事儿时,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。
于是,去兴凯湖巡边的计划暂时被搁置,林彬带着队员往村里去了。
黑土地和兴凯湖滋养了种植业和养殖业。在白鱼湾,谁家的羊把谁家的庄稼祸害了,谁又怀疑自家柴油被偷了,谁多收割了邻田的一垄地,都是麻烦。
“没有证据,光怀疑不行,还得靠民警去磨嘴皮子,去讲。”得出这个结论的是42岁的民警沈小平。他的声线浑厚,擅长处理村民纠纷。
去年4月,在地里调解村民的地界纠纷时,他的皮鞋被卷进拖拉机刮掉一层。
沈小平在2017年来到白鱼湾。现在,他和林彬各带一个执勤小组。两人是大学同学,也都是湖北老乡。
在白鱼湾,“有事找警察”不是一句空头口号。邻居之间抹不开面子,发生纠纷总会找民警,每次出警,沈小平也都抱着化解矛盾的想法。有一次,一户人家的鸡丢了,就怀疑邻居偷的,但是对方不承认,最后,发现丢失的几只鸡被邻居喂了狗,并且两人此前有一些过节,沈小平就在中间进行调解,“远亲不如近邻,没必要因为一些事情闹得鸡飞狗跳,日后还怎么相处。”
沈小平的微信好友几乎都和他处理过的警情相关。近期,一个情感纠纷的当事人和他倾诉了不少内容,最后终于解决了。再往下滑,就是这位当事人的姐姐,沈小平也曾经帮她追回过部分被骗的钱款。
除此以外,林区着火时,民警们和村民、消防队齐上阵。打隔离带时,如果风向突变,热浪猛然打在脸上,不是一般人受得了。
哦,还有牧羊人。他们有时在山里发现了大型野生动物的脚印,第一时间也会联系民警。
“我们不是专业的处置,但是群众报警,我们就赶到第一现场,再联系野生动物保护站和政府相关部门去查看。”沈小平说。
2021年4月,一只东北虎闯入白鱼湾镇临湖村,袭击了一名村民。凌晨接警后,民警们打着手电寻找老虎的踪迹。同时,拿着大喇叭提示村民关好门窗,不要随意走动。
其间,一位村民还执意要出来喂鸡,把民警们吓得不轻。随后,密山市公安局和相关部门也增派人手援助,到了晚上八九点,在游荡将近二十个小时后,老虎终于被麻醉并捕捉。
在整个过程中,警车轮胎被老虎拍爆了好几个,一位前来观看东北虎的居民开着车,后车窗也被拍碎了。
后来,这只东北虎被命名为“完达山1号”,被拍碎的车辆也停在抓捕老虎的空地附近,并树了一座雕像。
“完达山1号雕塑”。图/九派新闻武菲菲
林彬觉得,被老百姓首先想到,是肯定和信任,更是一种责任。“过去我们边防大队、支队要求一切就是为人民服务,虽然脱下军装,穿上了警服,但是这种理念已经成习惯了。”沈小平说。
【2】两位湖北老乡
林彬和沈小平有相似的人生轨迹。林彬是湖北武汉人,沈小平是湖北孝感人,两人还是同学,都于2003年从湖北警官学院毕业。如今,在离家乡近三千公里的东北小镇,又成了工作伙伴。
沈小平学的文科,高考515分,他原本想报华中科技大学的法律专业,没有考上,被调剂到了另一所院校的小学教育。他的理想是政法方向,索性就报了湖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,2002年,学校专升本,改名为湖北警官学院。
2001年开始,学校不再分配工作,就业成了一个问题。毕业前夕,沈小平找到一份电子产品推广的实习,需要去大型商场沟通,第二个月,他就拿到三千多块钱的工资。“可以是可以,但是吧,它毕竟不是所谓的你最初的理想,和那个梦想(政法类)是背道而驰的。”六月份快毕业时,沈小平回到了学校,当时,黑龙江边防总队招人,他和林彬等人一起来到了黑龙江。
林彬跟白鱼湾的缘分则更深一点,他一毕业就到了这里。到镇上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八,街上的饭店、小卖部都已经关门,说话的人也没有,过年那一周里,林彬花了一百多块钱给亲朋好友打电话。
光阴飞逝,两人在黑龙江已经工作近20年,40载春秋,一半在故乡湖北,另一半则在边境。时间有限,只要工作不忙并且有假期,他们都会携妻儿回老家待几天。
林彬是家中独子,儿子出生时,父母来过白鱼湾,由于语言、气候等原因,并没有久留。林彬自己也并不能完全适应。东北地区喜欢做炖菜,他吃不惯。在他心里,老藕煨出的浓汤和裹满芝麻酱的热干面更诱人。
这些年,他开始盘算着,在现实条件下,怎么给父母养老最合适。
另一方面,两人也融入了白鱼湾。办案多了,基本认识全镇人,去调解村民之间矛盾时,邻居们就纷纷出来围观,有些“围观群众”,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。在街上或村里,和民警们有过交集的居民,都乐意朝警车打个招呼。
沈小平(左)和林彬(右)。图/九派新闻陈冬艳
【3】第一职责在边境线
车子离开镇子,往南行驶约20分钟后,便到了兴凯湖畔。一路上,拔节的玉米和青禾郁郁葱葱。20年前,林彬刚来的时候,这里还是一片荒甸,水泡子和野草遍地。现在,荒甸被开垦成大片农田,中间的田埂被硬化成了水泥路,直通湖边。
水浪一层接一层地冲刷湖岸,远处的天是蓝的,云团低低飘着,水天相接的地方也是“凸起”的。远处的水在视觉上地势更高,好像从中央顺流而下。站在湖边,会直观感受到“地球是圆的”。
兴凯湖。图/九派新闻武菲菲
兴凯湖巡边线为26.25公里,其间的每一处地方,林彬都走过。
早些年,因为兴凯湖大白鱼经济价值高,非法捕捞行为十分猖獗。冬天,零下30多度的气温,林彬要在湖边的树林里蹲守一宿。从里到外,毛衣、羽绒马甲、大衣一层层地套,但不管穿得多厚,两个小时就会全部凉透。
林彬说,这时候就是比耐性,双方都是又冷又饿,就看谁能耐得住。一次,林彬在树林里连续守了32小时,除了一根火腿肠和一瓶矿泉水,没有任何进食。
但有时也要将计就计。有一次,林彬发现,违法捕鱼的人员也派人在岸边巡逻,林彬就和同事配合在不起眼的地方隐藏,警车驶离,对方误以为警察已经全部走了。冬天,湖边没有人,特别安静,蹲守的民警一动不动,将违法人员上来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。
兴凯湖沿岸分布着长长的树林,外侧装上了锋利的刀片刺网。即便如此,还是有人能找到疏漏之处,钻在树林里辟出小路,运送违规作业工具。因此,林彬每一年都要在林间仔细巡逻好几遍。
林彬在林子里,他背后就是兴凯湖。图/九派新闻武菲菲
“也是为了利益,要是不值钱,也不会冒险。”林彬感叹道。民间将兴凯湖大白鱼分成三类:三斤以上的鱼叫“大白”,二斤到三斤的叫“二白”,二斤以下的叫“三白”,鱼越大越值钱。三斤以上的大白鱼,有时候一斤价格高达三百多块钱。有一年,为了追三轮车,林彬在冰面上被拖行了一百多米。
近两年,白鱼湾镇组建了民间巡逻队,一天24小时值守,这也提升了治安水平。
“有些有过案底的现在都很后悔,以前就是为了挣点钱,但会耽误儿女考公。”林彬说。
【4】平凡就是意义
在白鱼湾边境派出所的公示牌上,加粗的黑字记下了林彬和沈小平等民警工作的总目标:人人爱边、人人护边、村村固边,邻里一家亲、小事不出村、大事不出镇。
林彬刚来白鱼湾时,这个地方还叫做白泡子乡。全乡都是土道,只有乡政府有一台三轮车。在工作中,林彬经常骑自行车下村,挨家挨户走访。
派出所曾经接到过三起警情,都是辖区内的一个男人醉酒引起的。
第一次,男人骑着摩托车,喝完酒在大街上耍酒疯。在被约束酒醒后,男人和他的摩托车都被民警送回家里。
“老百姓们想着一个酒蒙子,你管他干啥,但对我们民警来说,考虑的是他的人身和财产安全,他栽倒了、手机丢了,对我们来说都是案件。”沈小平说。
之后,这个男人喝了酒,半夜骑着摩托车跑到山上爹妈的坟前,害怕了不敢下来,就打电话找民警接他。
沈小平了解到,之前,这个男人得了重症,家里没钱治病,村里、政府都给捐了钱,前段时间,为了女儿高考,男人忍住没喝,最近女儿高考结束,酒瘾又犯了。
沈小平抓住对方的心理进行劝告,男人当场承诺要好好找工作,给女儿攒学费,回家之后,妻子因为他喝酒要离婚,带着女儿走了。男人再次崩溃,在家酒后弄伤自己,又报了警。
“我说,你要稍微有点良心,觉得你要对你孩子要负担起责任。你就别喝酒了。”听了沈小平的话,这个男人“有段时间没喝了”。
在沈小平看来,基层很多事不能刻板地用法规带入,在他经手的警情中,“真正拘留的不到10%”。“执法,更多的是追求一种社会效果教育效果,不是说一报案,就拘留十天八天,罚款五百一千的。”
白鱼湾边境派出所。图/九派新闻陈冬艳
白鱼湾的餐饮店以烧烤店居多。有一次,一群年轻人在烧烤店聚餐后喝醉,一个人把同伴的车砸了。报警处理后,可以按损坏财物,进行罚款和拘留,但沈小平考虑到当事人都是20多岁的年轻小伙,拘留放出来之后,也可能因此事结下梁子,就在中间调解。最终,双方就赔偿达成一致。
当地人最看重春耕秋收两个时间点,要是在这期间被拘留了,就会耽误一年的生计,民警们考虑到这一点,有时候也会把当事人的拘留时间往后推一推。“在法律允许范围以内,缓和处理,留一些人情,老百姓心里也都明白。”沈小平说。
有时候,一天下来,辖区内平平安安;有时候,警情不断,这边还没处理完,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。林彬最忙时,一天接过九个警情。白鱼湾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,但仔细一想,确实是“啥样的事都有”。
沈小平的微信名叫“意义”,个性签名是“有意义,没问题”,这也包含他对自身工作的理解。
8点钟一过,村子里变得静悄悄,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。街上人们或出来散步,或聚在烧烤店里聊天说笑,又热闹不已。对他来说,这样的夜晚就是意义。
九派新闻记者武菲菲陈冬艳
编辑曾金秋
【来源:九派新闻】